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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角:我希望 渴望 盼望 能快点成长起来

2025-03-17 08:39:00     阅读量:0

17岁,是晓角人生的分水岭。17岁前,她是因家庭原因而无法读书的失学女孩;17岁之后,她是一位受人关注的诗人,她的诗质地坚硬,在尘土飞扬的人间寻找着暖色调,展示出一个女孩超常的韧性、承受力和精神意志。一位诗人评价说:“上帝诅咒了她的生活,却亲吻了她的灵魂。”

晓角今年22岁,近日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她表示,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春风得意”,“我刚刚成为内蒙古文学馆的签约作家,这份工作会有足够我一个人生活的报酬,我的工作是完成写作任务,也比较适合我,我很开心,很感谢家乡的前辈们。”

晓角的故事令无数人闻之心疼,然而当她回首往昔,却说:“我是幸运的,甚至我从来不是一个不幸的人,童年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没有人能用童年自怜一生,我有爱我的朋友们,有喜欢的书籍,还有一颗注定会越来越年轻的心,我很幸运。”

被问及如果可以拥有一种超能力,她希望是什么?正因得肺炎而输液的晓角回答说:“我希望我能直到死前都强壮健康。”

每一个勇敢走完一年风雨暑寒的苹果都是好苹果

晓角本名李华,2003年8月生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出生时父亲四十九岁,母亲三十七岁。晓角的父亲是文盲,母亲年轻时因为考学原因而抑郁,继而有了精神疾病。“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是村里特别穷的几户之一。我记住的第一个场景是父亲大骂着用火钳把屋顶中间那个肮脏的灯泡砸爆,母亲坐在炕沿傻乐,我嚎哭。”

晓角居住的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没有草原,没有骏马。村子包在大山里,她家是村里危房中“最危的”之一。后来有了扶贫政策,晓角家成了精准扶贫户,补贴买了牛,又搬到了扶贫房,生活得以改善。晓角在文章中写道:“我的童年是与世隔绝的,隔绝在小山村里,隔绝在畸形的家庭里,现在也还‘隔绝’在我的心底。我只记得两间土房,破旧枯槁,墙冻出口子,尘土,阳光,日子,飞飞扬扬。母亲受刺激发病时是怎样都能笑,一声不停,疯笑,笑到要呕吐,笑到流眼泪。她经常笑,断断续续而不停,从二十岁第一次发疯直笑到现在。她只有一种可能彻底不再笑,那就是我离开她,她把狂笑改成说胡话和绝食出走。”

七岁时,外公送晓角去镇上唯一的小学去上学,上了三天她就被接回来,“那三天我过得很快乐,在小院儿里又玩又闹。当我被送回去的时候才知道,三天,母亲不吃不喝,不眠。”

由此,晓角再也无法像其他同龄孩子那样去读书,她只能留在家里做家务、照顾母亲。“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像一个树瘤子和母亲这棵病树共生,却又独自拥有一个脑子。”“我曾经为上学受尽内心的煎熬,自觉被社会抛弃,后来慢慢地学习用写作的方式接受自己。”

谈及现状,晓角告诉北青报记者,她目前在太原生活,体验新的环境。“我的父母现在还在老家,他们年龄大了,不再管我,我离开家为自己谋生路,也为他们谋晚年,我以前一度很恨他们,觉得我性格的缺陷、生活的痛苦都是因为他们,现在才明白其实他们只是另一个维度的我,父亲的敏感暴躁、母亲的要强不成便自弃,都是我性格的组成部分,我总会在某些已不在他们身边的时刻,突然变得很像他们,而这些时刻里,旁观着我的人也类似于旁观着他们的人,我开始理解他们。”

常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问晓角如何理解这句话,她表示,自己在网络上看过一位北京的艺术家买下一片苹果林,“春夏到来,苹果初生,艺术家让一半苹果自然生长,另一半苹果每一个都插上针,等到秋天收获,自然生长的苹果红艳灿烂,有针的苹果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永远都有针,依然用尽力气生长,它们有的死在半路,有的怪异畸形,也有的也熟成了红色但有深深的萎缩,对人来说苦难童年就像苹果里的针,有人知道,有人痛苦却因为不想长成歪苹果而不承认体内的针,我无法评价一个苹果的意义和价值,每一个勇敢走完一年风雨暑寒的苹果都是好苹果。”

外公教晓角认字,8岁时送她一本《唐诗三百首》

晓角无法上学,但曾做过民办教师的外公深知识字的重要性,便买来旧教材,又有亲戚送来语文、数学课本,一点一滴地教她。母亲曾上过高中,精神尚好时也会教晓角。在他们的帮助下,晓角渐渐识了字。

晓角说并不觉得自己生来对文字敏感,但确实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八岁时,外公送了我一本《唐诗三百首》,是盗版的,有的诗连作者名字都对不上,他让我每天背一首,其中很多句子我印象深刻,比如‘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比如‘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都直击着我的感情、我的内心。这是我最早接触的文学。”

在一首名为《攒人生》的诗中,晓角写道:“那时候我自学写文章/想着将来一定要当一个作家/我每天读一篇美文/背一首诗/锄地的时候在心里默念,复习/时间久了/感觉前景充满着希望/其实我依旧为上不了学而痛苦/但每天吃饭的时候一想/这辈子每天攒一厘才华/十几年攒成一点儿才华/一辈子成不了作家没什么/以后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总有一天/像我爸用来拉煤的钱一样/会攒够的/虽然不能确定那该是哪辈子的事了。”

晓角十三岁那年春季的一天,父母下地刨玉米根,她一个人找出母亲连吃了二十余年的那几种药,“然后坐到门口台阶上,把瓶盖拧开,对着瓶口发愣,内蒙古的春天风大而冷,这时天地却没有一点声音,羊吃剩的干玉米秆在午后阳光下微微发抖,没人知道我一个人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在那些年我经历了怎样的自我觉醒和自我消亡。乍生乍死。”

问晓角现在是否后悔十三岁时的行为,她回答不悔,“我当时因是生活痛苦才如此,每一个阶段的我都是真正的我,她是十三岁的我,是一个困在农村的女孩子,我尊重她的痛苦。”

文学让我明白我是谁,我在哪儿,让我明白我的心

幸运的是,文学拯救了晓角。亲戚给了晓角一部二手手机,从此她开始在手机上大量阅读,文学让当时“乍生乍死”的她“醒了”,“而醒了后,四周空无一人。所以我只能写,我开始了写作。我觉得我心里一直有些什么,它们因为我的经历而生,又永远地活在我心里,住在我的血液里,是苦难?是早醒?还是巨大的痛苦和孤独?也许都是。现在我知道了,那其实就是我年轻的,独一无二的人生感受。我的心中经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只有我自己明白的风暴也只有我能陈述。”

晓角曾说:“我的人生比较特殊,不应该被自己麻木,忘记。”问她为什么怕麻木,怕忘记?她告诉记者:“对我来说麻木是很可怕的状态,苦难中麻木并不会带来幸福,它只是彻底地沉没,坠落,无尽轮回,永不翻身。我当时害怕麻木,害怕自己不悲不喜地走上母亲的命运,不悲不喜地受难一生,最后连自己也把自己忘记,所以我选择了把我的内心写下来。”

晓角感谢文学救赎了她,文学是她精神的路,是她走出家门的路,是她这么多年飞出茧壳的路,是一条让她慢慢地寻找自己,接受自己的路。

“我阅读,阅读鲁迅、萧红、王小波、赫拉巴尔、布考斯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让我渐渐地明白,哦,原来大部分人的人生和他们设想的都是不一样的。人生本是不完美的,但是反而这样的人生更精彩。我到现在也还是在慢慢地体悟。但我因为阅读看到了更多的真实的样子,这个世界除了痛苦外的更真实更具体的样子,这样可以打开我的心。诗渐渐成型,我变得坦然,我慢慢地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不美好,不强大,不完美。让我好好地在世界上自洽地生活。文学和写作对人的效果其实并不在于它是否有可能解决物质状况,文学真正救了我的,是让我明白我是谁,我在哪儿,让我明白我的心。”

诗歌像一双手扶着她,慢慢找自己

晓角十五六岁时试着将痛苦写下来。那时的写作对晓角来说是纯发泄式的,每天一篇或者一段,想到什么写什么,“像洪水像惨呼,写了我从来不看,也烂到没法看,但日复一日这个习惯竟真的对我的精神起了很好的作用。我十几岁,我的心灵‘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提笔乱写,是我唯一可依附的木板。诗歌对我来说是一种救赎,像一双手一样扶着迷路中的我,让我慢慢找自己。”

问晓角还记得她写的第一首诗吗?她坦承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写下的第一首比较满意的诗被一位改诗‘专家’改了后,我不喜欢了。”

2020年,晓角突然“出名”了,她的诗歌《一个少女的冬天(组诗)》发表于《中国校园文学》2020年6月青春号而广为人知,诗人霍俊明点评说:“一个被迫的早熟者,具有超常的韧性、承受力和精神意志。”随后,中国校园文学微信公众号以《我是路上的长生天——一个失学少女的文学和人生》为题,把晓角的组诗、诗人霍俊明的点评以及晓角的创作谈一并进行了推送,一时间,晓角的读者如雨后春笋般成千上万地增加,晓角很快引起乌兰察布文联、作协高度重视,被吸纳为作协会员。

晓角告诉记者,当时是一位诗友把她的故事告诉了中国校园文学的编辑部主任李娜老师,“她很感动,加上了我的联系方式,她让我把我当时写的所有诗发给她,我特别激动开心,没想到李娜老师真的给我发表了,霍俊明老师还给我写了评论,现在想来依然特别兴奋感动。”

17岁突然成名,问晓角有“成名的烦恼”吗?成为“名人”之后,她的生活有变化吗?晓角表示,生活上没有很多变化,“当时有很多人来村里看我,给我送礼物,有朋友们,也有不认识的人,总是很热闹,我那时候是比较期待有人来的,他们的到来会让我感觉我在父母面前更有价值。但是,后来我父母并没有持续地表现出欣慰,而是觉得被打扰很烦,我也便觉得没有什么。还是很感谢那段时间朋友老师们的好意,你们的礼物到现在我依然珍视。”

不认为自己有写作天赋

“我看过荒草/于是我是冬天/我路过村庄/所以我只能成为飞鸟/三天,一天寄给母亲/做成布/去让她擦洗自己走失多年的白发/一天送给父亲/烧成夕阳/让这个老农提前一时辰走完六条沟的山路/最后一天……这最后一天/我请来草原、荒山、野花、骏马/和锡林河/她在酒杯中倒下,目击几只麻雀飞走/并与猎人无关/我是路上的长生天/一步出生/一步死亡/一步彷徨”

这首诗名为《三天过完十六岁》,也是晓角2024年出版的首部诗集的名字,诗集《三天过完十六岁》汇总了晓角自2019年开始创作的近140首诗歌。内容涉及家乡风物,亲人恩情,生活片段,自然风光,个人思绪,呈现出一个女孩丰富而生动的内心世界。

晓角表示,选择这个名字作为书名,是编辑老师们定的,“但这首诗确实是我写得好的诗之一,有朋友说这首诗里‘有我的一生’,我觉得很有意思,算是一种对少年激情的铭记缅怀。”

除了这首诗,晓角个人还比较喜欢《山羊》《土豆城的公告》,“《山羊》写作时很有意思,我听到门外好像有小孩在哭,一开门发现是小山羊在叫,很有灵性的动物。《土豆城的公告》产生于对压力的思考,土豆一生在地底,用它作比喻很有意思。”

晓角爱做梦,梦境也是她创作灵感的一个来源,“我的梦特别多,有时会梦见一些场景,比如紫色的天空绣着彩色的毛线花,很美,我会把它写下来。”

晓角曾说最初创作时的她没有技巧,全是灵感,现在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有写作天赋的人,“我只能说是一个情感波动比较大的人,我会对一些事有更强烈的感受,对动物、植物、天气也有更强烈的感受,虽然这种敏锐在随着年龄增长而减弱,但我想人在到达下一个新阶段后,写作也会到达新的状态。”

写完一首诗后,晓角会不停地修改,她觉得自己除了诗歌外,也应该多写一些散文和小说,因为写散文和小说比写诗歌更需要毅力,也更考验对生活的积累。

晓角的读者中有很多是学生,谈及有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反馈,晓角告诉记者,她去年春天去北师大附中做活动,几位同学让她特别感动,“她们给我写了信,画了肖像,送了礼物,拥抱了我。2024年秋冬,我去北京171中学办分享会也很开心,有的同学让我给他在纸上签五个名字,好分给他四个有事没有到场的朋友。”至于希望自己的作品向学生读者传达什么,晓角说:“每个个体的经验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看到的事情也是不同的,我不能也不敢说我的作品能准确固定向别人传达某样东西。”

我会一年一年地年轻回来

晓角最近在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很有张力的故事,太古之外的一切只是人走到太古边缘陷入茫然时做的梦。最近对我启发最大的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爱、信仰、命运的诠释非常非常好。”

没有系统地上过学算是目前最大的遗憾吗?晓角回答说:“是也不是,我并不适合上学,但说实话遇到事又觉得有学历真好,人生不可重来。”

晓角曾经在文章中写道:“有时候想想,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长大了,一年一年地活着,就是一年一年地回忆。”“我很年轻,却总感觉自己老了。”记者问尚未年满22周岁的晓角,觉得自己现在的心理年龄有多大?她答说:“我觉得是33岁,然后我会一年一年地年轻回来。”

而除了写作,晓角说自己的另一个爱好是听歌,问她是否尝试过用Deep Seek写作,晓角表示没有试过,她也不认为未来AI会替代文学创作者,“我觉得不会,机械的反应也只是因为融进了人的经验。”

晓角曾说自己的整个童年是和戾气搏斗的,可是她的诗却并无戾气,问她是如何化解的,晓角表示,自己的戾气体现在缺少爱时会对某个比她更弱小的人或动物产生攻击欲,“很多年前,我语言中伤过我的小伙伴,她是个更小更可怜的女孩子,现在想来后悔莫及。戾气还表现在受害者心态,我极端地把别人往坏了想,最后毁了关系,我也伤心。我至今也还在学习化解戾气,方法是多和朋友们在一起,多遇见不同的人,以及休息式地独处。”

对于自己诗歌的风格,晓角说曾有朋友形容她的诗很冷峻,“我听了特别开心,我是一个情感很浓的人,浓到会毁掉和对方的关系,我的诗则一直在寻找冷静、思索,寻找和我的性格中和互补的东西。”

如果存在平行世界,另一个世界的晓角平凡无奇,没有对文字的敏锐与才华,却过得平淡而快乐。当被问及是否会向往那个世界的自己时,晓角说:“没有绝对的平淡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那个我也会有痛苦。如果我说羡慕她,那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谈及现在的写作状态,晓角说自己每天没有具体的写作时间,而且她的写作比较依赖灵感,“我平时大概是一天写五百到两千字,但有了内蒙古文学馆签约作家这份工作,我会变得更勤奋。我希望,渴望,盼望,能快点成长起来。”

原标题:00后失学女孩身处逆境却不甘沉沦 直面苦难以文学救赎自己 晓角:我希望 渴望 盼望 能快点成长起来

文/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晓角

编辑/张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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